女权主义者经常被问的n个问题 (23)

34. 能给女性赋能的女权主义是什么样的?

当我们看到很多文献中说到“a critique of patriarchy/capitalism”(对父权制/资本主义的批判)的时候,critique(批判)这个词往往有两层很重要的意义。一层就是存粹地批评一件事,指出它哪里不好,有什么害处。而(康德以来的)哲学传统上,它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去理解这套机制的运行条件和后果。

如果说前一层带来了变革的动机的话,那么后一层则带来了变革的手段和希望

为什么马克思主义在历史上的影响很大?因为它提供了一种对资本主义有力的critique,并且这种critique是包括以上两重意义的。如果只有第一层意义,比如强调资本主义使得工人的处境如何悲惨,或者指控这套制度是如何的根深蒂固,那么就不太可能号召工人自发且自觉的斗争。

相反,它更有可能会使劳工群体在面对苦难的时候感到绝望。因为并非是自己摊上了一个坏老板,而是一整个难以撼动的体制在压迫他们。或者,如果他们没有完全绝望的话,也许会希望用某种接近“卖惨”的方式来引起一些人的同情与帮助,寄希望于慈善家。就如同农奴向领主展示自己的贫苦生活以希望大人们可以凭着“基督徒的善良”来减免赋税一般。

然而,马克思主义的重点放在了第二层意义上,即它通过对于资本主义的运行逻辑进行分析,从而揭露其内在的矛盾与低效。它告诉劳工群体,他们在劳动过程中发展出来的对各个生产环节及其相关技术细节的掌握,使得他们拥有了超过那些坐在办公室中的资本家的洞见与力量,而这种力量一旦组织起来便可以挑战存粹的资本逻辑,并在实践中产生出一种更具竞争力的生产模式。甚至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认为对于发展出更合理更高效的生产方式来说,劳工群体比资本家更有优势。这无疑是鼓舞人心的

同样的,女权主义对父权制的critique不仅在于揭露了它的残酷一面,更在于女权主义通过对父权制运行条件与逻辑的分析,进而探索其他更具竞争力、更人性化,基于性别的压迫更少的社会互动模式。

在这个过程中,妇女力量的解放才可能通过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广泛的社会参与主动构造而得到自然实现。这种实现不来自于别的群体慈善式的善意或者愚蠢的失误,因此也将成为真正独立而难以剥夺的女性权力。

能够给女性赋能的女权主义应该向女性传达这样一种信息:父权制并不是不可战胜的魔鬼,它可以被分析、被竞争、被打败,而努力参与社会与经济活动对于女性来说,即使面临困难,但也绝非是不可能的;女性在实践中有能力创造出更有吸引力的合作模式,有能力理解并改造自己所处的社会,而不是在自怨自艾中破罐子破摔。

举个例子,我不能支持意识到父权社会压迫的本质以后真的就“躺平”了(这里指的是行动上完全放弃努力)。毕竟,绝大多数真的能“躺”得下去的人大概率都是相当有privilege的人。我觉得平日里欧美语境中常常出现的check privilege的核心不仅仅是说,你也许对你想要谈论或者思考的一些underprivileged的人的境遇、情况并不了解,因此需要多去倾听——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当你意识到了你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特权以后要做哪些事情?我们呼吁把关注的重点放在行动上:当你意识到自己比很多人更有社会资源、更有力气去改变的时候,就更要努力投入工作、投入解放女性的事业中,而不是和其他熟悉这套话术的“友军”争抢道德高地,仅仅用女权的说辞给自己的人设涂脂抹粉,而不去实践任何社会构想。那样敏于言而讷于行的内斗家,既无法切实帮助广大妇女,又难以撼动父权体系。恐怕保守派眼中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他们,才是阻挡女权斗争的可爱又可靠的盟友。

此外,我也绝不能鼓励标榜要去利用男人、去“吸男人血”搞女权的群体——毕竟在父权社会结构不变的条件下,吸男人血的成功率并不高;即使“成功“了,也往往是以损害一些认同妇女解放的男性的社会竞争力为代价的,进而难以使得参与这种合作模式的群体相较传统的性别分工而言拥有长期的社会竞争优势。(另外,“成功”也只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毕竟一个工人如果说自己“吸了资本家的血”,我是会笑出声的。估计大家也都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也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我们向往的模式,应该是一种对于大多数人都更具有吸引力的互动模式,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其性别而被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