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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复杂的工作,谈简单的感情

如果你往前翻,这个公众号很少聊感情问题, 我自己在恋爱问题上想得也不多。

但最近看到的一句话,让我惦记了好几天。想了想,感觉自己可以客串一回情感砖家了。

这句话是:女孩要做复杂的工作,谈简单的感情。

道理非常简单,然而现实往往相反。现实生活中,女孩们往往会被建议找一些清闲、简单的工作。

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这是女孩的特权吧?简单的工作,临时换一个人也能做,甚至以后人工智能也能做。技能容易被替代,收入与社会角色就没有保障,这样一个人需要面对的潜在生活压力其实更大。其次,很多人觉得复杂的工作压力就一定大,那还真不一定。当经验积累到只有你能协调某些复杂工作时,你的底气足了以后,就可能有“轻松”这个选择。(大家不妨想一想自己工作过的地方是基层员工更辛苦,还是那些位高权重者更勤奋。)

此外,简单的工作也通常枯燥重复。而枯燥重复的工作,时间一长反而容易出错,这样岂不是挫败感会越来越强?最后,尝试了复杂工作以后,就算觉得不喜欢,也还可以换。而如果一开始就选一条“轻松”的路,躺舒服了,日后再想在事业上拼一把的时候,就难免发现职业上升的路反而变得“复杂”多了。

当然也有人会说,找个轻松的工作,可以更好地经营家庭。但家庭真的是说经营就能经营好的么?这事儿其实很复杂。所以到头来,还是得面对复杂的事儿。家庭关系到更多人,很多你无法左右也难以影响的人。花了很多心思,经营好了可能被认为不过是尽了本分,经营不好则可能落得两手空空、一事无成。这怎么想都是一条变数很大的道路。如果能选,我还是会优先琢磨自己能琢磨明白的事儿。

我几乎没有听说过哪个男生被建议去找个清闲的工作,拥有这种念头或者觉得这是一种合理的选择的男生很少。但是对于女生,即使不被自己的父母要求去找个容易的工作,也有可能会被社会的刻板印象束缚,在有事业心的时候被亲朋好友泼冷水。女性独有的向下选择的自由, 时常被包装成女性的“特权”,比没有向上自由的选择还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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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各种狗血桥段也确实很容易误导不经世事的少女,给她们一种错误的印象:好的爱情应该轰轰烈烈,所有的痛苦都是修成正果的考验。

每部剧总有一个傻白甜的女主,如果没有一个心机的女二号女三号,和一个比男主还要完美的男二号,这爱情还有什么意思?戏剧是需要冲突的,但真实生活真的不一定需要。丰富的生活不一定需要drama,充实的精神世界也不一定需要回肠荡气的情绪过山车,多样性的情感体验不一定得包括精神内耗或者是被PUA。

那么,什么是“简单的恋爱”?

“简单”不是在强调从一而终,而是心态简单。

想要心态简单,前提是在感情之外要拥有相对完整的自我,以及自尊。也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值得什么。

即使你现在觉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爱情,你也必须清楚地知道自己希望被怎样对待。

(当然但丁会直接说:谈恋爱又不促进进化,人的精力有限,属于人的次要需求。)

然而,每个人成长经历非常不一样,每个经历对不同人的意义也不一样。比如,一个是从小被家长捧在手心的女孩,另一个是从小被家长打压的女孩,同样都有可能在恋爱的时候,默许伴侣对其身材、职业、外貌等的恶意打压。难道她们不知道好的伴侣完全不应该这样吗?多半还是因为觉得这个伴侣有其他值得她们留恋的东西。

但是,我觉得常问自己以下三个问题可以有效地检验一段情感是否健康:

1. “我的底线是什么?”

任何人际关系的底线都应该是好聚好散,而非相互毁灭。如果能确保自己的底线是退出,是一个人继续生活,那你就可以确认自己所经营与维持的是一段积极与健康的关系。

这一方面在告诫我们不要以明显损害自己的身心健康为代价去勉强地继续一段感情;另一方面也在建议我们不要出于某种执念或者情结,去追求远超过底线的极端理想化、浪漫化的感情,定下任何让自己一旦得不到就苦恼万分,甚至自我毁灭的过于“复杂”的目标。真正的爱情或者健康的关系是不可能靠自我牺牲、感情勒索换来的。

2 “那个人会用我对ta的方式对我吗?”

一段健康的关系应该是对等的。可能彼此投入的内容不同,但是至少是双方都有付出的。不求伴侣对我无微不至、有求必应,但至少也得可以相互投桃报李。比如如果你不会刻意打击你的伴侣,那ta有意无意展现出对你的不尊重,就显然不太合适了。另外,如果你现在就不喜欢你的伴侣对你的态度,沟通后也没有效果的话,那就得做好以后态度只可能更差的心理准备,不要指望“浪子回头”这种小概率事件了。

下面这个只是我个人感觉:如果我不喜欢伴侣对我的方式,那我会同时怀疑这个人的社交能力,并觉得那个人以后会惹很多麻烦。既然我们在学校(职场)里做作业(项目)的时候都希望找个靠谱的队友,难道生活中就非得给自己找个猪队友添堵,才算是学会爱人了吗?

3 “和ta在一起后,我变得更有安全感了还是更没有安全感了?”

相比于自我实现等等,安全感是一个更底层的需求。如果一段关系不能给你带来自信和基本的安全感,那为什么要在里面呢?这个安全感可以是很多方面:你是否总是委屈求全?你的伴侣是否对你颐指气使或者“冷暴力”?你的伴侣关心过你的情感需求吗?你的伴侣会不会指责你的“嫉妒”?当你的直觉告诉你好像哪里有点不对,那多半就是不对。一定要相信自己。

最后,不论什么原因,如果情感破裂了,如果很难过,那就给自己一点时间难过。单身是绝对好过于在一段有毒关系中的。生活是自己的,不要影响自己的人生主线。你有限的感情还是更值得被用在能让你幸福的人们身上,有限的精力可以用来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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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当情感砖家,感觉压力很大,因为觉得类似的道理大家肯定见过。能写一点,也是因为最近被朋友安利了 Psychopath Free《如何不喜欢一个人》这本书,挺有启发的。要是你觉得这篇文章还行,欢迎点个赞。觉得不行也没事儿, 我以后写点别的:)

从强尼安博家暴诽谤案,看我们对家暴受害者的偏见

文/Alejandra

强尼盖普和安博赫德的诽谤官司在22/6/1以评审团的一致决定落下帷幕。安博被罚一千五百万,强尼被罚两百万,根据该州州法规定的上限,最终需要由安博支付强尼八百三十五万美元。一些支持安博的人觉得这个裁定阻碍了MeToo运动。但在我个人看来,这一案件里,安博并不能比强尼更好地代表MeToo,因为强尼方提供了相对更可靠的证据,更有信誉的证人,和更一致的叙事,但是安博方在这些关键的方面都失掉信用。

強尼盖普和其前妻安博在法庭上互控家暴
(图片来源:https://consequence.net/)

这意味着我个人就无法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性别不平等了吗?这“阻碍了MeToo运动”吗?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首先,支持MeToo就意味着自动支持某一个性别,而不倾听站出来的受害者的诉求吗?

不是。

这样扭曲的教义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MeToo的信条里。然而,这样错误的教义却在支持和不支持MeToo的人群里广为流传,他们忘了MeToo真正的主张是聆听受害者的诉求,支持他们得到司法、社会性正义,甚至提供帮助。这些受害者们用了多久的时间、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站出来——因为长期的打压和沉默,更因为没有人真正聆听他们。他们在父权制度里更容易被在财力上、地位上、体格上、甚至心智上更有掠夺性的捕食者欺压,无法轻易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是他们的错吗?当他们因为MeToo浪潮的力量才最终能够站出来、真正能被聆听时,他们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去打一场正义的官司。他们提供了可靠的证据,有信誉的证人,和一致的叙事,他们相互帮助站出来说“Me, too”,赢得了官司。他们的胜利是因为他们这一切一切在法庭上的努力和他们的真实,而不单单因为他们是女性

事实上,有90%和MeToo相关的运动的诉讼都是胜利的,如果单单因为他们的性别就赢得了官司,性别就能将罪人绳之以法,那么这90%的受害者的努力都白费了吗?这也和我们反抗的社会现实不符吧?安博自身呈现的是不可靠的、前后矛盾的方方面面,她甚至亲口承认肉体暴力对方,甚至在利用社会对男性家暴受害者的不接受。裁决前她太执着于塑造宏大的、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完美受害者形象而不惜当庭撒谎,败诉后却反过来塑造和放大不完美的形象,利用“没有完美的受害者”这一点。如果这样她还能取得诉讼胜利,这将会对90%的赢得了家暴/性侵的漫长诉讼的受害者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性别不是一个论对错的标签,暴力才是,性别没有对错,暴力却是错的。

安博的录音被拿来当成了攻击“女拳”的工具,可是安博能代表Metoo,代表女权吗?

其次,至少有一点基础的批判性思考技巧在讨论社会主张的时候是有必要的。我们现在都知道Bill Cosby(美国黑人影星)是个臭名昭著的性侵犯,但其实他一开始被指控性侵的时候,他的罪行是被严重忽略了的,因为当时社会运动的高潮在于反对种族主义。这个运动本身是伟大而正确的,然而当时很多人因为反对种族主义的热忱而觉得这又是一起相关事件,他们不自觉地将种族议题强加进来,觉得这又是一起无辜黑人男性被有歧视偏见的白人女性所诬告的案件,又是一起有成就受尊重的黑人因为种族歧视被白人迫害的案件,因为这样的事情在当时甚至现在都层出不穷。

然而法庭是一个研究社会普遍情况的地方吗?是以大多数情况来进行裁定的地方吗?

——这简直是在嘲笑法治。

法庭是看个案的,是强调案件复杂性和独立性的地方。这么多年以后我们可以马后炮地说,还好这个特大性侵犯没有就这样跑掉。我们并没有活在当时,我们有可以审视历史的特权。但是我们谁又能够保证现在的我们就比当时的人更清晰透彻?诽谤案结束后有封建厌女的群体集体高潮,声称这是男权的胜利(被他们抛弃的男性家暴受害者居然成了他们的胜利)。这就很像长时间都不举、却特别喜欢将自己所有雄性特征都表现出来的人,有一天因为听说了强尼的私事,终于打成了一次手枪了。非常感谢强尼让自己重振雄风了,还要骄傲地宣告全世界自己是可以打手枪的。我们为什么要像他们一样,广泛化和政治化这样单一的庭审案件,而不去探索它的独立性呢?真正相信MeToo的公平正义的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有男性受害者存在的事实呢?

第三,在这个案件中可以问一个很好的问题:为什么男性家暴受害者站出来似乎难上加难?因为在这个男权仍然盛行的时代,是的,即使是在2022,男性被家暴会直接被社会抛弃,孤立,并且钉在懦夫和缺少男性气概的耻辱柱上,更或者直接开除男籍,也就意味着被放逐到他们觉得的更弱势的女性一边。越是被封建男权思想禁锢得越深的男性,体会到的耻辱更加翻倍。比肉体暴力更可怕的是被公然羞辱,单单被公然羞辱的可能性,足矣。有更甚者认为,男的怎么能被女的打呢,因为本来就应该男的打女的。被女人打的男人不仅不被看作受害人,还要被嘲笑侮辱二次伤害,最终被抛弃、孤立,遭到更多人的精神虐待。所以,我们如果能真实看到、聆听和承认被家暴折磨的男性,也是一种对封建男权的对抗。

打女人的电影情节让男人牢记“男人一定要保护女人”

第四,双方都被证实对对方相互的精神暴力,都提及各自童年受到的肉体暴力和精神创伤。虽然说小时候有过相关经历的人长大就一定有暴力或受虐倾向的理论是完全错误的,但是这两者对相关性却是非常大的。我们在关注二人性别或者其他方面的不同时,能否多关注他们二人的相似之处来防止这样的悲剧?我们是否忽略掉了这个案件中相当重要的——未成年人遭受到的暴力和虐待,并且他们双方都是受害者?现代文化是否仍然长时间忽略了儿童的感受和权益?儿童遭受的虐待是不分性别的。

儿童虐待

安博被双方专家证人都指定患有不同的精神疾病,强尼也被指出长期的严重的药物滥用和精神疾病。这场旷日持久的庭审是流量的狂欢,也是罪恶被曝光、普及反对家庭暴力的庆幸,但却是当事人及家人、甚至现代社会的悲剧。在二人成长的年代的美国儿童保护服务组织(CPS)以及相关法律和现状是天差地别的。要是二人在小时候受到了帮助,避免了暴力虐待,或许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也希望更多人能意识到,现在的反家暴组织能提供更多帮助,有更完善的体系,鼓励大家多多了解。

家庭暴力倾向可能从童年开始

第五,在此案件画上句号之后,美国反家暴热线收到了直线上升的男性电话。这是否就意味着可以否定大多数的家暴受害者是女性和小孩的—不是事实?——但这却能帮助到更多家暴的罪行得以曝光,和更多受害者得救。我个人对强尼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能是一个用语言粗鄙和自我膨胀来遮掩生性懦弱的怂货。他也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享有特权的明星,安博也是,但有人是绝对享受特权的吗?我们能否接受每一个人的生存状态都是多面的多维度的?种族、宗教、性别、性向、年龄、文化、经济地位、身体器官、残障与否、隐形残障等等等等,还有没有更多的群体是我们没有邀请到桌子上对话的?即使是一个在一些方面有特权的人,司法和社会就理应去忽略、抵消ta经历的伤害和压迫吗?如果真的可以抵消,如何衡量?
最后,希望大家能够鼓励更多人存储自己地区的家暴热线在手机里,男性、女性、老人、小孩、任何人,都可以打这个电话咨询。请参考下图,权力与控制之轮。更或者勇敢上报——做这个决定的一定是艰难的,但是至少知道你并不孤单,相信有专业的人为你提供帮助,也希望这个社会更能够包容更多形态的受害者。

权力与控制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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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们来抓共产主义者,我没有站起来,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然后,他们来抓工会会员,我没有站起来,因为我不是工会会员。
接着,他们来抓犹太人,我没有站起来,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
最后,他们朝我而来,却已经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马丁尼莫拉”

正文最短的一篇文章

正文:

年轻女性染粉色头发可能会在职场中受到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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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上的额外声明:

  • 我们不是故意不关心老年女性或者中年女性。
  • 我们不保证不染粉色头发就不会在职场中被歧视。
  • 没有歧视头发颜色本身很特别或者脱发现象严重的群体的意思。
  • 不是在搞颜色歧视。除了粉色,我们承认染其他颜色也会遇到相同的处境。
  • 我们知道不同的人对不同颜色的感知不同,这里我们不想排挤色弱及其他视觉障碍群体。
  • 我们不否认男生染粉色头发就不会在职场中受到歧视。
    • 提到男生并不是默认只有男性和女性两个性别。
  • 提到职场,不代表我们忽视女性在家庭劳动中所面临的困境。
    • 这里并没有女性一定需要组建家庭人生意义才完整的意思。
      • 这里也不代表我们认可“人生一定要有意义”。
  • 我们承认在艺术音乐表演等行业,染粉色头发不一定会受到歧视。
    • 当然我们也承认这些都是因地区而异,我们不忽视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演艺人员受到的限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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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观上的额外声明:

  • 当我们说“女性可能会受到歧视”的时候,不代表我们认同、接受、默许、支持这种歧视。
  • 主观上,我们并不希望这句话让(过去、现在、将来)头发颜色是粉色的女性产生焦虑
    • 如果有人因此产生了焦虑,我们感到遗憾。
      • 承认这句话可能的负面影响,不代表我们认为这句话没有正面影响。
  • 女性染粉色的头发,本质上是一种自我表达。不侵犯他人权利的自我表达都应该得到尊重。
    • 不侵犯他人权利这里定义非常模糊,但是我们不打算定义。
      • 不定义不代表我们对人权的蔑视,只是觉得读者不需要这部分信息。
  • 我们不对染或者不染发做任何价值判断或道德评论,并尊重女性染发或不染发的个人选择。
    • 当我们说我们尊重女性的个人选择的人,我们不否认有些女性没有个人选择的权利。就如同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
      • 这并不代表我们反对追求自由。
        • 但是对于应不应鼓励女性追求向下自由,我们是有立场的。
  • 如果有女性认为自己不染粉色的头发是为了避免被另眼相待,我们绝对尊重她们的选择。
  • 如果有女性认为自己染粉色的头发是在抵抗父权制,我们绝对尊重她们的选择。
  • 如果有女性认为自己染粉色的头发是因为喜欢粉色,我们绝对尊重她们的选择。
    • 这里不是说你是女性,你就更可能喜欢粉色。
    • 如果这个社会中喜欢粉色的女生更多,这可能是因为社会建构导致的。
      • 我们也尊重有些喜欢粉色的人对思考社会建构毫无兴趣,喜欢就是喜欢。
      • 如果你和撒切尔一样认为“社会是不存在的”,我们也不在乎。
  • 我们能意识到在父权架构下,如果没有人去挑战既定不合理的“约定俗成”,那父权制只会越来越根深蒂固。
  •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对改良派和革命派没有具体的倾向性。
    • 这里不是说你也得在改良派和革命派中选一个。对于不行动,只是努力生活的人也表示尊重。人和人之间是需要这基本的边界感的。
    • 倾向性可能是流动的。今天没有,明天可能会有,取决于实践结果。
  • 我们反对任何形式的以貌取人。
    • 这不代表我自己能每时每刻都做到这点。这里我们鼓励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 当然,我们也知道自我反思可能让人痛苦。你不喜欢反思,也没有任何问题。
  • 我们也能意识到不同人受到头发颜色的影响是不同的。在职场中更有权力的女性在挑战刻板印象的时候,受到的潜在惩罚更小。
    • 她们受到的潜在惩罚也可能更大,毕竟这一条是我瞎写的。
    • 即使她们不容易被惩罚,也不代表她们有更多的道德义务去挑战刻板印象。
    • 当然我们完全不否认结果可能不是单一的,也许是惩罚和机遇共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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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还能再说几句,但是篇幅有限。工作日里的推送,祝大家工作顺利!

不能和她共情,我是不是有问题?

刘恋这个夏天在《浪姐3》吸粉无数。我个人也很向往刘恋的生活状态(打工人+爵士乐歌手);她的履历对我来说甚至有点励志——我似乎感到自己也有可能做一个“斜杠青年”,也可以拥有把几件感兴趣的事同时做好的信心。不过既然有我这样的路人粉,也自然会有爱“考古”的粉丝翻出她以前的各种照片,以及过往的各种言论。

其中颇有争议的是她对《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评价。她被人翻出多年以前在豆瓣短评中写道:“看了这个我只能建议:不要在心智未成熟前过早接触过多文学作品或另类音乐。否则会因为文学滤镜而沉浸于对苦难的自我献祭。毁掉房的两个元凶,一个是老师,另一个是自己的文艺病。”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很多人应该不陌生。

百度百科上介绍:“小说讲述了美丽的文学少女房思琪被补习班老师李国华长期性侵,最终精神崩溃的故事。” 豆瓣9.2分。介绍第一句是“令人心碎却无能为力的真实故事。 向死而生的文学绝唱。打动万千读者的年度华语小说。” 作者林奕含大概因为自己的经历太过沉痛,在26岁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刘恋提到的“文艺病”,可能会让人觉得非常刺耳。如果说“文艺病”常被用来调侃那种郭敬明式“45度仰望天空忧伤”的矫情的话,对于一些难以从巨大的伤痛中走出来的人来说,用流行语境中的“文艺病”来形容他们确实不妥。不过另一方面,早在两百多年前《少年维特的烦恼》就曾经在欧洲引起过一波自杀风潮。如果我们正视文艺作品对读者(包括作者)心理状态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的话,那“文艺病”就必须得到重视,至少也应该被去污名化地面对(以免它如同“精神病”一词那样由于日常的戏谑嘲讽而引起讳疾忌医式的忽视)。

不过,作为一个常常被动陷入强烈共情的人,我其实对这本书的反应比刘恋要更”差“一些——即使曾经有许多朋友推荐过这本书,我也从来没有打开过它;甚至他们推荐的理由说的越详细,我越不愿意去读。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就曾经十分真诚地和我说这本书对他的触动很大,我也为他周围的人能拥有这样一位能共情的小伙伴而感到开心。但是回到自己身上,我更不愿意去读了。

我知道自己读了一定会很难过。不仅是一般的难过,而且是那种情绪汹涌却爱莫能助的难过。我不读,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去保护别人;更是因为我害怕,害怕通过类似的文艺作品,自己会渐渐习惯这种“自己感触至深但是无法作出任何有益行动”的感觉,害怕让自己越来越经常处在一种“习得性无助”(learned helplessness)的状态。

作家Leslie Jamison曾经对此有过一段精辟的剖析:“(共情)可以提供一种危险的成就感:仿佛感受到一件事就等同于做出了行动。我们总是容易认为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本身就是一项光荣的美德。而共情的危险与其说在于它使我们感到难过,不如说它使我们自我感觉良好,进而使我们误以为共情本身就是全部的目的,而非作出实际行动的过程与催化剂。”

在这里,“感到难过”与“自我感觉良好”不是一组矛盾的状态。事实上,它们往往相辅相成:越是陷入到身临其境的苦难,我们往往越会将山呼海啸的自我感动误认为是道德优越的勋章,而这沉重的勋章又如同一张昂贵的赎罪券,太容易让我们迷失了奋而行动的决心,错过伸出援手的机会。

另一个方面,助人与自助看似是两件事儿,但是也常常相互促进。当我们习惯以实际行动改善自己的生活与情绪状态的时候,我们也更有可能知道怎样帮助别人,向他人伸出伸出援手毕竟对一个不幸掉进一个大坑的人来说,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也许就是你难过得哀嚎一声然后跳下去陪他一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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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共情的能力强,能相对容易地体会他人的感受,是一种能力,甚至是一种天赋。但是如果一个人太过敏感,以至于总是能身临其境地体验他人的情绪,那么他自身也必然会常常经历剧烈的情绪波动。作为一个普通人,情绪波动很容易打乱日常生活的节奏。负面情绪来了,难以消化不是我的错,但是对我生活的负面影响却可以是真实的。负面情绪如果能激励我们做出改变现状的行动还好,但对于那些让我们感到无能为力的负面情绪来说,它们绝大多数情况下真的就只是有害的情绪内耗而已了。如果说我们本来能为弱势群体具体做的事儿就不多(偶尔写几篇文章或者捐点钱,也差不多了),那要是心情陷入持续低落,就很可能反而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许,trigger warning(“阅读前的预警”)的真正的作用和意义就在于此:有些人聊到一些话题就容易情绪波动、生理不适,所以为了避免他们的情绪反应对他们个人造成伤害,一些提前的预警是值得推荐的。从这个角度来说,trigger warning可以让每个人有机会理直气壮地远离一些自己接触了以后可能会被二次伤害的东西,好处很大。对于情绪能量有限的我们来说,在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时候利用好这些借口,也不失为保护自己的能量的好窍门。

引用:www.npr.org

与其爱抽象的人,不如爱具体的人,而这个具体的人可以是自己。事实上,我生活中有些从不开口聊“女权”问题的女性朋友们,她们中一些人就是为了避免消耗自己太多的情绪与能量,而她们的精力和才能是她们在本职工作中作出非凡成就所不可或缺的。这些在学业、事业上毫不懈怠的女孩,其实非常愿意在女性朋友遇到问题时提供情感、物质支持,真正践行“女女互助”。她们其实都在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做着非常“女权”的事儿。我觉得她们不给自己贴标签,不给自己一定要关注某些议题的压力,是她们做的很正确的决定。

对于一些女孩来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提供了觉醒、反抗性压迫的动力,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就只是能量的消耗。事实上,不同心态的人看《浪姐3》的想法也是很不一样的。姐姐们的自信、从容,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动力、榜样,对于有的人来说是焦虑。她们的苦难、她们的精彩给每个人带来的感受可以是截然不同的。我们无法,也不应该给这些不同的感受分出个三六九等,甚至标上道德的价值。也许人彼此间本没完全共情的可能,而我们也只能一直努力尝试凭借自己有限的经历试图与不一样的人生产生共鸣,聊以自慰。

如果能意识到人和人的共情本来就是很难发生的,那么把标准降低一点,可能对刘恋那段多年前的短评也能多一些宽容吧。事实上,说她“不能共情受害者”,我都觉得应该打个问号。对于共情来说,每个人的外在反应本来就会很不相同啊。她提到的“文艺病”在我看来,完全可能只是对自己的告诫而已(就和我今天写这篇文章的初衷一样),而不是什么对受害者的道德批评。

甚至她提到的“沉浸于对苦难的自我献祭”这点,我觉得算得上是人间真实,而且这是很多女性容易陷入的状态。我们的教育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伟大的母爱”等等所谓正向的心理暗示,是有一定存在意义的,但是确实会容易引导一些人把“牺牲”浪漫化。对于很多女性个人来说,她们确实更容易被情感操控。而“苦难”很多时候并不能给人带来正面的东西,沉浸于苦难自我献祭,会消耗走出苦难的能量。而最差的结果就是走不出来,以生无可恋而终,也没有任何“幕后的作者”来从中升华出什么唯美的意义来。

最后,我想对关注女性议题的朋友说:很多社会议题,只要关注,就一定会让人难受的;有些问题我们有可能能改变,但是很多问题短时间内也不能。能关注(和自己不直接相关的)社会议题,本身就比大多数人拥有社会责任感了。女性因为社会建构、从小到大被给予的期待,更可能成为讨好型人格,更习惯于“通过让不幸的人变得幸福来建立自我价值”,也更容易有羞耻感、负罪感、责任感。希望这份责任感不要被辜负,也不要被绑架。共情对于每个人来说,所付出的代价和结果是完全不同的,别去用能不能“共情”去绑架自己, 也别用能不能“和你一样会共情”去绑架别的女性。


女性公众号就要为所有女性辩护?

很明显不是。不谈什么初心,为所有女性辩护这事儿,既做不到,也没有必要。

比如,“我敢”公众号坚决反对荡妇羞辱很多次,我们讨厌女性互相“扯头花”鉴别小三,但让我们为女性做小三辩护真的办不到。性自由什么的,爱怎么样怎么样,人说到底是对自己负责。但是作为一个女性公众号,我们不想打着女女互助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说些不负责任、“开明自由”的话。通过当小三来瓦解父权制是自欺欺人的,但是伤害在婚姻中的女性的感情是真的,解放自己的性自由也不是可以用来随意伤害其他人际关系与其他女性的万能借口。

此外,我们曾经反复强调家暴的受害者多是女性。因此,在女性说出自己受到的伤害而没有相应的反向证据时,我们是没有理由去质疑她的。但是在听到一个女性说出“你(一个男人)敢告诉别人你是家暴受害者吗?”的录音后,还要我们义无反顾支持这个女性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利用自己女性身份,来博取其他女性的同情,甚至绑架女性支持者,无疑都是对真正家暴受害者的嘲讽,也会让善良的人心寒。

強尼戴普和其前妻安柏赫德互控家暴
(图片来源:https://consequence.net/)

比如,网飞新剧《创造安娜》讲述一个女性伪造自己的身世,以社交名媛的身份骗取钱财的故事,让很多人觉得很新奇。另一个常常被同时提起的例子是伊丽莎白·霍尔姆斯,她是血液检测技术初创公司Theranos的创始人和CEO。因为涉嫌欺诈,这个估值45亿美元的公司直接归零。这些都是真人真事。从一个所谓女权视角,大家能想到其实男骗子更多,而且更容易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因此我不会对女性骗子有超多其他骗子的额外苛责。

但是在性别之外,我的其他职业身份、经历、社会责任让我对霍尔姆斯没有任何同情。作为一个科技工作者,在接下来这10年内,我觉得让医学检测领域的投资者望而却步是很可惜的。作为一个尊重科研的人,她的行为浪费了很多科学家的才能,毁掉了他们的热情和学术信仰。这些都可以让我对霍尔姆斯极其厌恶。我也不需要其他人和我想的一样。对于一件事儿,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实上,我们写的文章,有些能让读者得到共鸣,有些不能,我们都欣然接受。我们只要尽量真诚地表达,即使只是偶尔能被喜欢,收获共鸣,也会感到十分欣喜。

霍尔姆斯曾登上《财富》杂志封面

其实,道理说起来很简单——任何群体里都有不行的人。女性这个群里有,打着女权这个旗号的人也有。身份标签既不是为他们个人开脱的理由,也不是质疑整个群体的证据。我们的时间与能力有限,因此这个公众号没法做到面面俱到,也不会费尽心思强行将所有热点新闻都往女性议题上靠,更不会给自己加一些用来标榜美德的“女权任务”。

我曾经看到过有女权主义者在《大西洋月刊》上表达过对Metoo运动中“Believe all women”(相信所有女性)之类的口号的无奈和批评。她讲的道理也同样很简单,因为这些口号根本无法被体面地辩护。很明显,我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在所有的情况下,在所有的事件中,践行“相信所有女性”的信条。然而这些口号却能让一些人觉得Metoo就是无脑站队、反智、猎巫,因此心生厌恶。这对一项提升女性权益的运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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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我敢”被连环夺命般地追问为什么不替跨女发声。我看了几张后台的截图,发现有人说我们这些作者太low,连transfeminism都不愿意去了解一下;又或者太土了,没文化没眼界,不懂这些欧美的政治正确。我想,我们也写过很多反对性别刻板印象的文章,在一个理想社会中,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其(生理、社会)性别所规训。在这个性别二元化的社会,性少数人群面临很多非性少数人群不需要担心的困苦,我们也由衷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生而为人的尊重。

遗憾的是,我们不生活在一个理想的社会中,大部分人的思维模式、认知框架就是基于男女的;甚至可以说,性别的含义在一定程度上就来自于大众的区别认知。要真诚地聊跨性别议题,就需要去面对很多普通人友善的困惑, 而不是反复强调“顺性别直女无法反思自己特权”,把自己的价值观意识形态化,然后用各种主义、理论妄图占据话语权和道德高地。我们很遗憾地发现,对一些人来说,靠一些冷僻时髦的理论主张获取优越感,远比扩大同盟、争取在实际上改善少数群体的待遇要来得重要。然而在越缩越小的圈子里找优越感是徒劳的,甚至是可笑的。事实上,没有人喜欢生活在罪恶感里,靠播散罪恶感来推进主张不仅低效而且危险。大部分人那么努力,就是为了活着,如果条件允许,那就争取有尊严地活着。让人有罪恶感的东西是感染不了很多人的,如果可以,也往往有精神PUA的嫌疑。如果这点都意识不到,那确实该想想自己的生活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是不是自己的特权太多了?

说到普通人关于跨性别者的困惑,比如聊跨性别运动员到底公不公平这事儿,我关注过激素治疗到底对人的肌肉结构有多大影响(青春期是个分水岭),我也会去思考竞技运动是不是本身就是很拼天赋的一件事儿?一个多多少少拼天赋的比赛,从一开始有没有绝对的公平?仅仅大概弄清这一件事就需要从生理机制到商业体育的诸多知识,甚至对于“公平”含义的不同哲学思考。这绝不是靠一句口号、一套教条、一个主义就可以轻易得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结论的事情。总之,只有当我们愿意真诚地谈论生理性别、心理性别、社会性别的区别的时候,当我们愿意接受一个性别议题有各种其他维度的时候,我们才能找到沟通的起点。

但是,我知道作为一个顺性别直女,聊这些问题很危险,随时要做好被更“包容”的女权cancel的准备。我不太愿意详细展开写我对于跨性别议题的思考。比如我觉得,有男性生殖器的跨女进女澡堂不方便这个事儿,很可能是一个伪命题,我从跨女朋友那里听到的主要诉求也不在于此【这里只要你杠,你就是对的】。将这个议题与“提高大众对跨性别者包容”的目标强行绑定,对跨性别者来说无疑很不公平。

但是在这个时代,只要提到“生理性别为女的女性可能会感到不舒服”,就会被标榜自己才是最“进步的女权”的人贴上厌女或者反跨的标签。这是很疯狂的。我觉得顺性别女性的感受被忽略是不合理的,怎么合理面对这些问题才是讨论的关键。为什么要像红卫兵一般地给人定思想罪?“你不能感到不舒服。“ “你这么想你就是道德败坏。” 令人更加嘘唏的是,这些思想罪仅限于女权团体内部互相扣帽子。

比如TERF(排斥跨性別的激进女权主义者)这个词的发明以及极端人士对其眼中的TERF的死亡威胁,本质上是一些自称“女权”的人专门去攻击另外一些“女权”。排斥跨性別的激进女权主义者?只有愿意为女性群体服务的人才会忌惮被贴上这个标签吧?也只有这些人可能会被TERF标签伤害到。这种只会矛头对内,划分你我阵营的游戏,大概是真正厌女的人喜闻乐见的。我们一个连“女权任务”都不愿意接、写文章只为自己表达的公众号,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但丁在这里加一句:但只要钱打够,可以立刻提供定制服务。】

哈利波特作者JK罗琳因其言论被认为对跨性别不友好收到各种死亡威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某些女权发展到了要审查、批判普通女性的感受的时代。难道“平权“到了今天,真的要被解读为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加平等”了么?难道一些人的感受就天然比另一些人的感受更值得尊重吗?同为父权社会中的被压迫者,为什么非要比谁更惨一些?说到底,性别认同只是身份建构的一个维度,依照一些热衷于cancel别人的“更包容”的女权的逻辑,将顺-跨性别者与压迫-被压迫者划等号的做法难道不是在愚昧而冷血地无视穷人、病人、残障人士、少数族裔、低学历群体、欠发达地区人口受到的压迫么?然而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在每一项主张、每一句言论中都为所有维度中的所有的人发声么?

最后我想对一些盯着这个平台总留不友善评论的跨女说,既然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明明知道这个公众号是在试图提供一个给女性发声的平台,为什么要如此苛责其他女性、搞道德绑架呢?你们为什么不去碰瓷其他体量更大、更男权的声音呢?

图片来源:nytimes.com

写作是给读者看的,我们不可避免需要面对反对意见。但是女性公众号的创作似乎被赋予更多的责任、期待,也被更多地审视、质疑。某些议题,不写,要被颐指气使、阴阳怪气;写,首先批判你不配,再对你进行道德审判。男性质疑你不理性,女性质疑你不够女权,性少数质疑你不够包容。以后可能要被质疑既保守、又激进。这个公众号因为当时关注徐州事件,也曾被禁言过两周,文章被删也时有发生。我们自以为还是有点思辨能力、有点风骨的公众号。我们当然也有妥协,但是绝不无脑宣传一些假大空的口号,更不学那些道德绑架的糟粕。请问,能放过我们吗?让我们在各种红线中,相对自由地、大声地表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