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女权主义者真的都只能看到女性的苦难,却不管男人的死活?
时常有人说:“女权主义者只能看到女性的苦难,却不管男人的死活。” 其实每个社会活动家都有自己的重点,更关心和自己某些身份相同的个体无可厚非。但女权主义者是有各种流派和观点的,还真有关注男性的女权主义者。这里我想介绍一本书《The Will to Change》,是女权主义者Gloria Jean Watkins (笔名bell hooks)专门写父权社会对男性的伤害的作品。这本书通俗易懂,而且关注点基本都在男性身上。作者认为女性问题不能只盯着女性,男人毕竟占人口的一半儿啊,那看看有没有交流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吧。无论结婚与否,每个人还会和自己的父亲、兄弟、同事同处一个空间,不可避免有和男性交流的场合。对于已经在婚姻中的人来说,男性要是被父权社会(还有资本主义)压迫得惨,无处发泄自己的情绪,那受苦的也是他们的妻子、女儿等等。这最后一点可不仅仅是我的想象呀:每每经济下行时,家暴率总是会增长。把愤怒转移到自己身边权力地位低的人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而女性通常是那个在家庭中权力地位更低的“受气包”。
男性在父权社会中面临一个比较特别的问题,就是他们被要求不能展现出过多的情感,因为这样会显得他们很脆弱。而且遗憾的是因为这个问题的性质,聊“男性不能聊自己的想法”这件事儿本身也不被鼓励,封闭也就更严重,甚至形成了一个逻辑闭环。父权社会给男性的规训就是不要跟周围的人建立过多的情感联系。有些男性也会羡慕像一些女性之间可以有更多高质量的情感表达,但是当他主动去敞开心扉的时候,往往不会受到这个周围环境的鼓励,反而会受到很多的阻碍、伤害。比如可以想象在男性试图打开这种禁忌和枷锁的时候,他们也会遭到白眼,比如被说“哎呀你怎么和女孩子一样敏感啊。”他们的伴侣可能也会表现得不适应,毕竟很多女性(包括我在内)都多多少少内化了父权社会的逻辑。伴侣失去了“男子气概”,他本来顶天立地的形象就变矮小了不少。对一些男性来说,更直白一点,会直接失去很多择偶机会。也就是说,挑战固定的性别刻板印象,被一些人看来是得不偿失的。当然,值得警惕的是:男性几乎所有的情感表达都不被鼓励,唯独愤怒是可以接受的。这其实是相当可怕的,有人对于男性作为整体来说主要是暴力案件的施暴者感到不安,但是bell hooks却有一个“暴论”:现在的暴力犯罪事件低得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更多的男性可能在压抑自己的反社会人格。
另外bell hooks对于美国1970-80年代的女权运动的一个批评就是它只关注美国白人女性的权利,而且对于男人拥有的权力认识的不够准确。当白人女性在张罗女权运动的时候,她们会习惯性地觉得所有男人都有很多权力,因为这些女性周围能接触到的都是比较有特权的男性。比如说他们自己的父亲、丈夫等等。所以她们会很自然地觉得,男人这个群体在压迫女性。但是这个观点带有她们自身阶层的局限性,现实很明显不是这样的。底层男性确实也被父权制碾压,bell hooks在书中每每提到父权制的时候都会特别强调“imperialist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 (帝国主义、白人至上主义、资本主义父权制) 。她很想强调各种性别的人受到的压迫,不仅来自于父权社会,同时也来自于阶级、种族、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发展差异等等。觉得“所有男人”都是压迫者是不合适,或者说底层男性受到的经济、社会压力也需要被看见。
说了这么多男性受到压迫的例子我想现在把话题稍微收回来一点:
(1)说男性情感上被压抑,女性又何尝不是呢?比如在根本没有生气的时候,对某些观点友好地提出自己不同的见解的时候,我都被说过”愤怒“。我还没有生气呢,我甚至在想,即使在现在这个时代,女性有充分表达自己愤怒的权利吗?
(2)我也想特别说一说,当你觉得底层男性过得很惨的时候,事实上底层女性也很惨。在另一本非洲裔美国作家Mikki Kendall写的《Hood Feminism》一书中也提到过,诸如贫穷或饥饿这些问题,在第三世界国家各种贫穷都是不成比例地更加影响女性。不难想象,在中国的一些贫困地区,在资源非常有限又重男轻女的前提下,钱到底是先给姐姐还是先给弟弟上学呢?就剩下一口饭了,你是先给这个女孩,还是先给家里的男孩吃?众生皆苦,与其锱铢必较地“比惨”,我们不如携手为解决这些共存的矛盾而共同努力。
(3)在父权社会这样一个体系中,女性很明显还是被剥夺更多权力的对象——刻板印象固然害所有人,但是至少对男性的期望使他们能站在更高的地位。就好比说,雇主责任大、心理压力也大,但是如果只能在“雇主”和“雇员”中二选一,那我还还是愿意选“雇主”,毕竟他们有更多自由和更多权利。事实上,就如同马克思提供了一种对资本主义——而非资本家的人格——进行非道德批判的方法一样,正是女权主义的探索为我们提供了对父权社会——而不仅仅是男人的人品——进行批判的途径。
最后我想说,很明显一些女权流派未必会认可“团结男人”的做法。比如激进女权派可能会觉得,妇女解放运动的关键在于女性觉醒。女权也必须女性自己搞,所以不必团结男性。我是觉得如果把改变人的思潮当成一个目标的话,那当然需要和所有人对话,也包括男性。不过在各个阶段花多少精力,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是,我尊重不同的观点,也不会质疑有些女权主义者不愿和男性对话的态度,毕竟每个人的想法、斗争方式、最后想要达到的具体结果都是不同的,不管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声音都值得我们去倾听、去理解。最后我想留一个不难回答的问题:为什么搞“男权”的那些人,无视女性的苦难,将其正常化,只会盯着“女权“或者女人批判吗?而女权主义者却能试图找出结构性问题。毕竟我发现提议把男性从父权制社会中彻底解放出来、或者对男性的苦难也很关注的也是女权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