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主义者经常被问的n个问题 (18)

27. 女权或者左派似乎总是不太团结?

为什么左派看起来经常内部吵架?一个比较直接浅显(也比较无奈)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在如今信息茧房普遍存在的情况下,也就只有观念比较接近的人们才更可能有深入交流的机会与吵架的条件。而为什么右派的信息茧房却似乎总能容纳许多逻辑并不自洽观点而又看起来“其乐融融”呢?另一个相对根本一些的解释很可能是,左派大体上可以被认为是一群对社会现状(status quo)不满意,并且希望以制度或者文化创新来改造社会的一群人。极右翼也常对社会现状不满意,但一般来说更倾向于主张复辟某种“光辉传统”,是比较统一。既然现状(或者“光辉传统”)只有非常有限的几个,而创新与改变的方向、方式有无数种,那左派与泛右派相比更容易在内部争论也就并不怎么令人惊讶了。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由左派引领的变革虽然充满着争吵甚至斗争,却往往能以极为深刻的方式影响世界历史的进程。可以说,大家吵归吵,但主要都是要“做事”,只需要各自向着各自的光明前进,至于争论的结果,自然可以交给“革命浪潮大浪淘沙”的历史过程来检验。比如近现代的法国革命、俄国革命、与中国革命,其中泛左派无一不是想法各异,成分复杂(比如吉伦特派、山岳派、雅各宾派、布尔什维克、托派、无政府主义者等等)。历史上没有哪次是大家先统一思想,再齐心协力把事儿干了;相反,能留下深刻影响的做派运动似乎总是大家各自先把事儿干起来,再依据各自的斗争经历去融合、扬弃思想的。两个字总结,就是“做事”。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如果主张与观点没有办法落实到改变社会的实践上去,精力都花在内部辩论的“口舌之勇”上,人们很容易发现左派内部越争越吵,乃至于最后“互相开除左籍”,但他们不满的社会现状反而越来越稳固。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人观察到,80年代以后,各个主要政治体的主流政策在光谱逐渐右移的同时,泛左派的流行观点看起来越来越花里胡哨,百花齐放,但是真正能落到实际政策上或者改变大众价值观的案例却似乎相对而言乏善可陈。

Carol Hanish作为一个激进女权主义者,她说“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最初意思是说,很多时候你觉得这是一个个人问题,但实际上它是一个政治问题,并且也只能通过政治运动来改变。但是我记得她在06年的时候重新审视了自己说的这句话,她说这句话的意义似乎已经被曲解了。现在这句话的意思变成了“The political is all about personal identities.” 也就是说,诸如女权主义运动等政治运动,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场关于如何建立并确认自己身份认同的争论——对社会制度的颠覆转向为了对于个人身份的颠覆,大众政治斗争的技巧被换成了建构个人身份的技巧。八十年代之前那种通过宏大的政治斗争与社会变革解决自己个人困扰的模式遭到了普遍的颠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通过广泛而即时性的言论交流,不断地创造、确认、质疑、抛弃各种个人身份,以及构建身份的技巧与条件。

可能有点抽象,那我举一个例子:本来女权运动如果有争论,可以是资本主义和父权制的关系,毕竟这决定女权运动的斗争重点之一;可是是对家庭妇女这个群体复杂的态度,因为这些讨论可以让我们对女性的处境产生更多的共情、思考;也可以是争论激进还是温和的斗争方法哪个更有效,还是都有效?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辩论变成了分析具体的人,他是什么观念?我跟他不是一类的,他这个人坏。她没有反思自己的privilege。我因为反思了我的privilege所以我是最包容的女权,我们和她们不一样。这种耗费精力的斗争是徒劳,也是我如果斗胆猜测一下民权运动为什么这些年雷声大雨点小,原因之一大概就是斗争却没有实际的产出或成效。不专注做事,而是一种搞权利游戏、猎巫行动、拉帮结派。如果初心是为女性权利奋斗,那似乎早已背道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