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女性需要“自我证明”这件事儿

【给“我敢”的投稿】

最近一位叫朱朱的女生因为“牛津年级第一毕业”而被质疑、攻击,还被要求做基础数学题来自证”清白”。这次,我们想聊聊那些因为性别或者其他的标签,需要我们自证的时刻。也欢迎聊聊你怎么看女性需要“自我证明”这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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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知道女性需不需要不断自证,因为我自己不怎么自证,这是其一。其二,我在生活中观察到,男性也有很多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所以我不太清楚自证总体性别差异大不大。不过我可以说说我经历过的一种女性特有的自证。
我家长辈比较重男轻女,我小时候就已经对此非常生气。刚好,我成绩不错,而家里的男孩子成绩都不怎么样。我对此非常洋洋得意,觉得这可打你们脸了吧。结果,根本没用,长辈就不是因为成绩喜欢小孩的。从此我就不怎么因为性别问题自证了。

-Auuuu(买菜小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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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聊聊为什么女性的高学历人设更容易被怀疑。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学历、工作岗位、社会贡献等身份标签在父权社会下经常被“更自然”地与男性联系在一起。当这些身份标签出现在男性身上的时候,人们倾向于认为这些是自己经验所熟悉的范围内的,因而更容易将其预先假设为可信的,直到出现可疑的问题之后再重新审视。然而当这些标签出现在女性身上的时候,有些人便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不自然”——毕竟更多时候,家庭关系(女儿、妻子、母亲等)或者兴趣爱好等才会被认为是更符合女性身份,因而也更可信的标签。面对“不自然”的事情,人们会很容易采取更严苛的怀疑态度,会反复问你是真的有这个学历吗?是不是在伪造人设啊?这些不友善的问题很快便接踵而至。质疑一旦变成一种教条,则很容易无穷无尽:即使你回答了质疑者的种种问题,他们也照样可以质疑你的数学答案是不是别人写的,是不是你的专业特别轻松等等。毕竟没有什么 “事实”与“证据”是不能被进一步质疑的。 事实上,所有人都有质疑任何事情的能力,但人们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倾向于选择质疑呢?一般来说,这就是当一件事情的发生方式超出了我们所认为“正常”的规则框架的时候。所以,对女性某些身份的过度质疑,其实在某个层面上反映的是一些人固化的思维模式与框架。我们很容易设想,假如性别互换一下,一个年轻男性说自己是牛津大学毕业,恐怕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感觉有必要按着他的头来逼他现场解一道数学题来“证明自己”,还洋洋自得地认为这是在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许一些“打假魔怔人”也可以考虑动用自己丰沛的批判性思维来质疑一下与自己“怀疑精神”相连的种种刻板印象,看看它们是否才是自己认识世界的障目之叶。

回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女性总是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 我觉得不是因为女性比男性更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因为女性得到的质疑确实特别多,而这归根到底是因为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特别多。当然,她们可以告诉自己“我不需要向无关紧要的人证明”,但是她们每次说服自己、压制愤怒的时候,不仅需要消耗精力和情感,也会多多少少内化一些指责——毕竟我们在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的时候,总会想想自己受到的指指点点到底有没有道理。这种不健康也没有必要的“反刍”(rumination),和自我反思不同,带来的更多是自我怀疑而不是自我提高。就算她们能下决心“厚着脸皮”无视偏见,她们还是需要不少的精力去周旋、去维持社交环境的体面。毕竟完全不解释、不在乎往往会有代价,也只有少数不必为自己的人设与地位烦恼的人可以真正践行。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劝女性该怎么做,因为根本的解决方案不是劝女性少在乎一点别人的目光做自己,而是少一些规训她们的态度与思维定势。也许有人会说女性更在乎别人的看法,更尊重、照顾周围人的感受是优点。但我想,我们鼓励美德的方式应当是积极地回应美德,是希望她们的善解人意能被给予温柔的回应,而不是将对美德的追求劣化为刻板印象的桎梏,让她们承受内化指责的痛苦。

-热爱夏威夷盖饭的Sim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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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é Yoni(2)- 关于自证:作家和编辑的对话

周四,上午十点,阴天。
街角的咖啡馆 Café Yoni 刚开门,人不多,只有一个烫着爆炸头的服务生和两个熟客,作家 Fish 和 编辑 M。

Fish(作家):发给你的这一期稿子看了吗?怎么样?
M(编辑):看了,这一期题材很大胆,关于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认知,你写的也很精彩。

Fish(作家):我在香港读研究生时候的毕业论文就是写 Simone de Beauvoir 对华人社会的影响。
M(编辑):波伏娃?难怪,你这算是 researcher writer,专业领域写作。

Fish(作家):准确的说,她的姓是 “波伏瓦”, 不是女字偏旁的“娃”。
M(编辑):女作家嘛,翻成“娃”更好一些。这期稿子能不能配一张你的照片,温柔可爱萌萌哒,或者性感妩媚御姐款的都行。

Fish(作家):我写了那么多稿子,一直用 Fish 这个笔名,不配照片,也不注明男女。
M(编辑):这不是特殊题材嘛,配照片也更吸引人,想象一下,美女作家小鱼讲述女性身体的奥秘,这样对读者才有说服力嘛。

Fish(作家):说服力?是因为文章内容,我的文字,还是那张美女作家小鱼性感妩媚的照片?是不是还要再加点料,比如我大学期间交了有多少男友,之后睡了多少情人,有理工暖男,摇滚乐手,霸道总裁什么的?

M(编辑):这些能证明你是一个有魅力,有经验,且有思想的女作家,加上去,这期稿子就直接奔着10w+的爆款去了。肯定比你那个不男不女的笔名 Fish 要更吸引人。

Fish(作家):那男作家为什么不需要配照片呢?也不需要加一个“男”字在作家前面。你是编辑,也是男人,可从没人叫你“男编辑”。
M(编辑):谁在乎男作家,男编辑长什么样啊。我们就算长一猪头,也不影响销量。

Fish(作家):做一个女人,写作真不容易,除了写作,女性还得自证,有料。
M(编辑):大环境对女作家确实很不友好。特别是这一类题材的文章,网上有些评语很恶毒,写的真实深入,喷你是各种婊,黑木耳;写的平淡无趣,喷你没经验,靠脸靠身材和编辑部搞潜规则。自证,放学位证书,Master,PhD,谁看啊?

Fish(作家):这一期一定要配照片嘛?
M(编辑):没办法,主编要求的。
Fish(作家):我回去想一想再答复你。

– Mukha (瑜伽健身Fake G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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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生活中似乎很少有被别人要求“自我证明”的瞬间。我好像永远自动地走在被要求的前面,而先行自我证明;我同时在用一种低调的生活方式防御着这种被要求自我证明的时刻,没有人问的时候,我从不说我的学历和专业,我也不使用陌生人可见的社交媒体。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在受到这种“要求自我证明的声音”影响,而选择了一种极其“顺从”的姿态反抗刻板印象,保护我的能量。

而在这种自我保护的努力中,我又流失了多少能量,多少可能性?这将是我此生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我们相信一个没有性别刻板印象的世界是一个更理想的世界,那从有刻板印象的现实出发,每一条突破的路都不可能没有遗憾。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她的突破与现实的惩罚之间的权衡,一个不可能尽善尽美的权衡。我尊重每一个或大或小无论哪个方向的突破,也接纳每一分顺从和妥协。我们终究要“认清生活的真相,而依然热爱生活”。

– 跳芭蕾舞的maximal id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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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需要不断自证自己这件事,英国女作家在《inferior》中就探讨过。

这种现象的出现归根到底就是社会认为女性的智性和能力要远远低于男性,女性的一些固有特性是不如男性容易生存下去导致的。

好比说,科学界一直认为女主内男主外的模式是有很深的考古依据的,因为他们认为远古时期就是男人在外打猎,女人在洞穴内带孩子做针织活,而这一切是由于男人能够更高效地使用暴力捕获经济价值更高的猎物决定的。但事实上,这是我们现代科学家在带着“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擅长的事就一定比女人有价值”的思维对远古人类活动做出的推断,而非真正的事实。因为当他们发现远古女性也打猎也擅长使用武器,就按住不表,或者坚持声称这些不过是个子比较小的男人。直到最近,这样的推断才逐渐被考古学界放弃,回归到真实。

另外科学家对上世纪还存在的非洲母系社会的社会学研究发现,比起女性善于种植可食用植物外加在搭配一些打猎,男性不喜耕作,只喜欢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猎。但打猎并不足够支撑他们的生存,这就迫使男性去跟女性做一些交易,获取一些生活资料。这种母系社会的状况直到非洲政府为了追求“现代化”人为干预这些土著的生活,迫使母系社会放弃种植可食用植物改种橡胶,重新分配给男性更多田地,让不喜耕种的男性雇佣女性种地,通过雇佣构建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的地位才被打破的。

由此可见,在父权社会里说男性更有生存优势,行为更有价值,说穿了也不过是一种人为构建。在这种构建中,女性都要共同背负“不行”,因为承认女人“行”,那就违背了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构造—也就是男人要凌驾于女人之上,让女人为男人服务的结构。

在这种结构里,当女性想要做和男性一样的事,就是在挑战男性的地位。那些清楚知道自己有特权的男性必然会出来打压女性的主观能动性,疯狂打压女性的积极性。这就造成了女性参与社会活动不得不自证来证明自己也可以参与社会活动的前提。

– 这个月焦头烂额的但丁